2014年12月30日,又到了辭舊迎新的時候,有些符號化的東西雖然不起眼,但總不至于被遺忘,比如臺歷、掛歷。在北京南三環木樨園附近的沙子口,集中著北京密度最高的臺掛歷商鋪。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,這里聚集起來自浙江義烏和蒼南的數百名臺掛歷商人。過去近20年,他們壟斷著北京的臺掛歷市場。最火的時候,一個普通機關單位就能給一家店鋪帶來上萬本的大單。但最近兩年,沙子口的臺掛歷產業呈現斷崖式的下跌,500本的單子就已經算很不錯了。
記者在沙子口走訪時發現,年輕人消費習慣的轉變,讓掛歷變得不再不可或缺,更重要的是,從去年開始反腐風暴也影響到臺掛歷行業。就像臺掛歷商人老薛說的:“大型機關、國企這種往年的大客戶、大單子,這兩年再也沒有在沙子口出現。”
沙子口是條很不起眼的斜街,就像北京南城那些等待拆改的老舊街道一樣難免有些雜亂。這里和相隔不遠的木樨園、大紅門一起,形成了北京南部著名的小商品集散地。有人稱這里是文化一條街,但多數在這里生活的老居民覺得“文化”二字有些沉重、承受不住。王老爺子就說:“嗨,什么文化一條街啊,就是有很多做印刷、印本、印畫、印臺歷、掛歷的小鋪子。”
王老爺子顫顫巍巍地舉起拐杖,“喏,那邊一條都是”。隨著拐杖望過去,有高大的“文化城”,也有低矮的門面房,隱約間能發現“臺掛歷”的字樣。記者走過去,推開一個臺掛歷門面的玻璃門,很不巧,店里面有些空曠,三名工作人員正在玩撲克。其中一人有些不耐煩地說:“要什么呀?掛歷?沒了,不做了,準備回家了。你去隔壁那樓里問問吧,那里頭多。”記者注意到,臺掛歷門面夾雜在禮品、標牌等其他門面中,生意冷清、客流稀少。
而在“隔壁那樓”里,保安告訴記者二樓有賣臺掛歷的。這是一座“文化城”,臺掛歷商鋪曾經遍布于此,但現在要找個專賣臺掛歷的商鋪并不容易,有些臺掛歷廣告甚至已經斑駁或是被遮擋。二樓一角,記者終于發現了一個臺掛歷專賣店,這個面積超過100平米的商鋪里,工作人員正在蒙頭午休。商鋪里沒有客人,總經理老薛主動走過來招呼記者。
50多歲的老薛是一位在北京小有名氣的臺掛歷商,他的經營規模在行業內算是中大型的。老薛是浙江義烏人,在北京的臺掛歷行業,來自義烏和蒼南的浙江商人占據著統治級別的市場份額。即便放眼全國,以小商品生產著稱的義烏和蒼南,也掌控著全國絕大部分臺掛歷市場。
“你要從大趨勢上看,現在的臺掛歷,肯定是不如(上世紀)90年代。”老薛說,那時候掛歷不是街邊小店就能買到的,得進書店,書店里掛滿了美女、風景、名車的大幅掛歷,“以前掛歷也貴啊,跟買書似的,好幾十塊錢一本。”隨著時代的發展,掛歷的性質從必需品變成了附屬贈品。
“道理很簡單,以前要看日子就得看臺掛歷,現在都有手機了,誰還需要看臺掛歷?”而且,日漸提高的生活水平也讓臺掛歷的欣賞功能喪失殆盡,“以前,大家沒錢出去旅游,也買不起汽車,看看名山大川、豪華汽車也是種欣賞。現在,旅游和買車都很容易實現,也不用看著掛歷解饞了。”對老薛來說,臺掛歷在作為贈品、福利和禮品存在時,才有商業價值,大客戶多是機關、企業,“臺掛歷,大概是拿得出手的,最便宜的福利了吧。”
真正讓老薛感覺生意做不下去的,正是因為大客戶們不再光顧了。隨著“八項規定”等反腐措施的落地生根,禮品市場從2012年底就開始急速走低。到了2013年10月31日,中紀委專門發出《關于嚴禁公款購買印制寄送賀年卡等物品的通知》,直接讓臺掛歷市場出現斷崖式下跌。
老薛說自己堅定支持反腐,但也并不避諱聊起反腐對生意的打擊,“說實話,影響很大,我們掛歷是微利,走量的,如果量突然下來,我們就得賠錢。”在上世紀90年代,臺掛歷的利潤大約能達到30%左右,而且那時候掛歷售價高,一本掛歷就能賺十幾塊錢。但是現在,一本印刷精美的大掛歷零售價也不過10塊錢,利潤更是低到10%左右,也就是賣一本才賺1塊錢。老薛店里,90%以上的臺掛歷售價都在10塊錢左右。有365頁的高檔日歷賣95塊錢,這算最貴的單品了,但賣的極少,“做做樣子,好看而已。”
在反腐風暴之前,國企機關單位很喜歡用臺掛歷當福利或者禮品。“一萬多本的單子很常見。”對老薛和他的義務同鄉來說,北京這個中國大型國企和機關單位最集中的地方,無疑也是財富聚集地。
對一個臺掛歷商來說,最忙的就應該是眼下這些時日。有些小型的臺掛歷商,甚至只在沙子口租4個月的商鋪——從9月到12月。12月底一過,就可以帶著財富回家過年了。老薛這樣的中大型臺掛歷商,因為跟大客戶建立起長期合作關系,所以在北京常設辦公室。每年春節剛過,他就要和同事們開始設計下一年的新版式,然后開始陸續給老客戶投遞新版式。到了夏天,8、9月份,還要參加臺掛歷展銷會。10月,訂單基本就確定了,拿著大約20%的訂金,老薛的工廠就要開始加工。11月和12月,成品送到客戶手里,便于客戶在歲末年初派上用場。
從2013年底到現在,整整一年時間,老薛都不是很忙。2013年底,很多訂單被退,因為利潤微薄,20%的訂金并不能支付起已經付出的印刷成本。2014年到現在,訂單量還不到兩年前的50%。那些大客戶不再給老薛打電話了,接慣了萬本大單的他,開始為一個500本的單子而興奮。“原來我們都不愛接待散客的,現在能賣一本就賣一本,都是批發價。”
生意不好,老薛只能從產品細節上下功夫。店里的臺掛歷五花八門,有古典書畫題材的,有主打詩詞歌賦的。還有一種設計新穎的環保月歷,每一頁其實是一個環保購物袋,翻新撕下后,可以拿著去超市購物。老薛說,現在最好賣的是養生題材臺掛歷。“現在除了一些私企小客戶,就靠中老年人的消費慣性了。老人家嘛最關注的還是健康,所以一些印有養生小常識的臺掛歷比較好賣。”
老薛很清楚,在沙子口像他這樣能堅持下來的臺掛歷商并不太多了。“虧了的都跑了,虧得多的有好幾千萬,就這兩年的事。”他說,現在不能指望臺掛歷還能賺錢,也就是維持著日常開銷。精明的浙江商人并不都像老薛這樣,僅滿足于維持溫飽狀態。他的同鄉甚至親戚,多數都從臺掛歷行當“撤退”了,“退了的人,有些家里有大印刷廠的就改印別的東西。我覺得啊,要是退下來,那就得完全轉行,再做印刷也沒什么意思。”
就像老年人依然習慣買本掛歷迎新年,老薛也早已經習慣靠臺掛歷養家糊口。他決定堅持下去,以近20年的從業經驗,他判斷,市場在洗牌之后也許會迎來轉機。在義烏和蒼南,至少有200多家從事臺掛歷生意的公司,這些公司多數都在北京設有辦事處。但在過去兩年,從浙江義烏、蒼南到北京沙子口,老薛的競爭者從200多個減少到不足100個,有一半以上的臺掛歷公司都關門倒閉或者轉行。
為了控制成本,老薛也減小了工廠、倉庫和辦公室規模,進行了裁員,他覺得也許在明年臺掛歷市場會慢慢回暖。“我們的成本主要就是房屋的租金和人力成本,現在紙張甚至降價了,因為紙張也不好賣。雖然銷售量下跌了50%,但是競爭對手也減少了一半,而且照現在的趨勢,還會有更多人退出這個行業。明年,臺掛歷的供給量肯定會大幅度下降。但是需求量基本穩定,再跌也跌不到哪里去了。這樣,供求關系會慢慢對我有利起來。呵呵,當然了,我也只是推測。”
老薛笑了,聊起明年的話題,他倒是輕松了不少,畢竟,今年的生意已經告一段落,是準備回家過年的時候了。記者離開老薛店鋪的時候,有一位大媽進來挑掛歷,大媽希望掛歷上印著“黃道吉日”,但又覺得10塊錢的價錢有點小貴。老薛從掛歷堆里翻出一本老式的白色日歷,交到大媽手里,“送您吧,這不值錢,也沒人要了。”